科幻:文化地产大跃进?(羊城晚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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科幻:文化地产大跃进?
近些年来,科幻小说在坊间红火一时,明年将首次举办全国性的科幻作品学术研讨会,但科幻与奇幻、穿越、盗墓等类型文学某种程度上又有交集,它们之间如何区别?科幻作品如何在文学史中占据一席之地?
□本版撰文 羊城晚报记者 何晶 实习生 肖安芝
科幻是最难写的通俗文学
@严锋:科幻产业的源是文学,有源头活水,才有浩瀚江河。或者说,文学是皮,产业是毛,皮之不存,毛将焉附?所以重中之重应该是营造更好的科幻创作环境。 @宋明炜:如果真的有100亿的投资,建议给科幻作家以类似古根海姆或者麦克阿瑟奖那样的奖金。麦克阿瑟奖给单个作家100万美元,足以让一个作家不用担心衣食而写上十多年。中国如能创立世界上第一个科幻文学奖金,哪怕一百万人民币,那绝对也是对科幻无与伦比的贡献。
@任翔_Digital:可惜了科幻这两个字。现在文化创意产业在中国完全搞成了文化地产大跃进。这跟亩产万斤的浮夸有什么区别? @二横子:科幻是最难写的通俗文学种类,不仅需要想象力和文笔,还要扎实的学科基础,但科幻却是国内读者最少的类型小说,这直接导致了本就不多的好作者的纷纷减产或转型。说白了,如果没有政府扶持,以国内目前的科幻土壤,这样的项目在一段时间内根本就没有任何盈利空间,怀疑这项目是关系户借机盘地的手段……
很难找到值得推荐的科幻小说
——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吴岩专访
科幻与科学有关
奇幻与科学无关
羊城晚报:应该如何界定科幻文学?它与奇幻文学区别在哪?
吴岩:以西方的情况来说,科幻文学的产生比奇幻文学要早很多。现在认为早期科幻文学可以一直追溯到十七世纪,像天文学家开普勒都写过科幻作品,也有人认为最早的科幻作品是1818年雪莱夫人写的《佛兰肯斯坦》。但是,因为这些年都是美国科幻文学占主角,真正比较公认的是20世纪20年代由美国的编辑雨果·根斯巴克定的这个名字,科幻就是这个时候产生的。奇幻我不太熟悉,大约是这之后起源于英国作家托尔金写的《指环王》。
科幻是随着工业革命、科技变化逐渐产生的一种文学类型,能感受到变化、写出某种可能的未来,包括可能改变人们生活的文学。“奇幻”,按《指环王》来说,是根据宗教或根据历史发展等做出的一套设定,这些设定跟科学是无关的。
在西方,早期有大量科幻小说,奇幻小说很少,基本上奇幻是在科幻的圈子里。但2000年《哈利·波特》出来后,反过来了,奇幻一下走红,往后的还有《冰与火之歌》这样的作品,奇幻文学也就发展起来了。
一类文以载道
一类娱乐消遣
羊城晚报:中国科幻文学的来龙去脉呢?
吴岩:中国科幻小说最早是1902年,梁启超搞“小说界革命”时先提出的,在新小说里有个类型是科学小说。1903年,鲁迅翻译凡尔纳的小说也说是科学小说,而凡尔纳也就是我们说的科幻文学作家。
西方科幻小说出现得早,对它的研究也多,特别是20世纪70年代后,科幻小说进入西方高校,成为文学院的主要研究对象之一,那时就开始有大量相关的研究。
中国从鲁迅开始就觉得科幻小说是普及科学知识用的,从晚清开始又一直想要科技兴国,所以认为科幻小说是科学普及的一种,归到科学文艺里。一直到1970年代末,童恩正写了篇小说《珊瑚岛上的死光》,写完后有人说这部小说里没有科学,童恩正又发表了一篇文章说,科幻小说不是普及科学知识用的,最多只能普及一些科学的人生观。这时候中国科幻小说进入新路:不是针对科学来写作品,而是针对与科学相关的一系列人生观问题、社会问题来写。中国科幻小说从那时就开始转型了。但70年代末80年代初提出这个观点后,作品出来有人不高兴,把科幻小说叫做精神污染,不准出版。直到90年代初,特别是邓小平南巡以后,科幻小说才又开始重新发展。这时又出现新的消费主义,确实是什么都不管,主题也不管,就只要娱乐消费。
所以今天的科幻小说有两类:一类还是按原来的文以载道,不管是载什么道,是科学的道还是社会批判的道,这走向一直影响着中国科幻界;另一类则是突出“写点娱乐看看行不行”的观点,把科幻作品当作纯粹娱乐的消遣,为什么非要载道?
赞成文以载道
缺乏好的作品
羊城晚报:您认为好的科幻小说应该是怎样的?
吴岩:我在高校里教科幻文学这门课,文学研究还是需要研究主题思想、语言、艺术表现等等,我还是赞成文以载道这条路的。不过这条路仔细分一分也有两派。一是从鲁迅开始的那派,认为科学在科幻文学里挺重要,比如科学的构思、点子,没有科学的点子就看不出有意思。这种到了今天就像刘慈欣写的《三体》这类。另一种就是1980年代提出来的,科幻小说要进行社会批判,继承了这条路线的比如有作家韩松,作品的社会批判性比较强。当然,这两种都可以写出很好的作品,这两个空间也刚好是梁启超和鲁迅开创的两条路,现在各有人在继续写。
羊城晚报:现在中国科幻文学的整体水平怎样?
吴岩:如果你看了《三体》觉得还不错,让我再给没怎么看过科幻文学的人来推荐作品,就很难找到值得推荐的,因为多数作品差得比较远。总体来说,现在是作者缺乏,好作品也缺乏,跟西方的科幻文学还差很远。
少儿科幻是大众文学
看科幻让人变得严肃
羊城晚报:儿童文学作家杨鹏主张把少儿科幻和普通科幻区分开来,这个问题怎么看?
吴岩:在国外也是分开的,少儿科幻属于young adult book,也就是国内所说的青春小说。青春小说里有一批写科幻的作者,青少儿科幻和普通科幻的受众不一样,在表达类型、阐述方式上也有区别。其实西方的类型区分主要是针对销售的,青少年就只注意青少年读物那块。美国比较有名的作者海因莱因就写过青少年科幻,卖得特别好。少儿科幻小说在国外挣钱挣很多,发行量大,成人科幻是比不上。所以杨鹏说成人科幻属于小众文学,少儿科幻才是大众文学是对的。
我们国家专门写少儿科幻的除了杨鹏,还有写《霹雳贝贝》的张之路,各个少儿社也有一些作者,但真正写出来的比较少,在青少儿科幻这一块的空间还很大。
羊城晚报:有说法是中国孩子没什么想象力,要多看些科幻文学,是这样吗?
吴岩:我觉得挺有意思的。前两天给小学校长上课,讲科幻科普阅读,这些校长提了很多问题,担心说科幻文学读多了会不会让孩子不正常,我跟他们讲不会的,我举了个例子,有个孩子跳楼是因为看了日本一本小说,说13岁的孩子跳楼会变成彩虹,那绝对不是科幻文学。科幻里不会有跳楼变成彩虹,因为科技没有这一说的。要我说,这就是不看科幻、不看科技的后果。多数看科幻的人他会去找科学读物,他会关注科技、关注社会发展,他会变得更严肃。国外把科幻教学叫做公民教育。
至于能不能开发想象力,有这么几条,一是要想搞创造发明就要有素材,要一个没出过深山的人发明宇宙飞船是不可能的,而科幻作品提供了很多素材。第二,科幻作品提供了不少创意方式,幻想、想象、创造,有时候是拼接,有时候是挪用,有时候是升级,科幻作家在写作时都有用到这些方法,那读者可以看到怎么学习去用。第三,创造、灵感、想象也需要触发。比如阿基米德,他在洗澡时看到水涌出来才有了灵感,那科幻作品是能够出发孩子这些灵感创造的。多年来家长都担心看课外书会影响成绩,反对科幻的人有时也借助这种担忧说不该看,但实际上,看科幻作品的孩子反而是在更严肃认真地讨论问题,国外的小孩也都看科幻,他们的师长不会像我们这有这么多担忧,这对他们来说这不是问题,有想象怎么了?难道不好吗?
莱辛的科幻作品一直有争论
排除科幻的文学史不是全史
羊城晚报:布鲁姆曾评价莱辛写的是四流的科幻小说,是不是严肃文学批评对科幻文学还是存在偏见?
吴岩:莱辛写的科幻作品一直有争论,因为她的科幻小说确实没其他小说写得好,在科幻届也没有太大的影响,但她是唯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并正经在写科幻小说的人,有些别的作家都不被承认写的是科幻小说,但莱辛的作品就是科幻小说。她的科幻小说有的写得确实还不错,像翻译过来最早的一本叫《玛拉和丹恩历险记》,写的是多年以后地球完全干涸,人类需要向某个方向走才能到有水的地方,故事里有一对姐弟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,失散后又走到了一起。在这个小说里,女性的问题、爱的问题都在,只是她用了科幻的形式,同时又关注了全球的气候变化。你不能说这不是一个好作品,就是大家对它的关注不够。
羊城晚报:文学史上好像并没有哪部科幻作品是非常有名的。
吴岩:对。可这是过去的文学史,将来的文学史肯定会写。现在热的就是史学在研究经济,比如明朝某个时期北京的经济是怎么样的、GDP是多少,通过老百姓买多少东西花多少钱去推算那时候的GDP ,这种史学观是要一个全面的全史。文学也一样,如果排除了科幻这些被认为是类型文学的,那就不是全史,只是部分历史。所以新的文学史肯定会逐渐把科幻纳进去。
对科幻文学还不够重视
科幻产业只是一个概念
羊城晚报:目前高校只有北师大有科幻文学的硕士研究方向吗?给这个方向的硕士一般开些什么课程?
吴岩:是,确定有名字的只有北师大,1991年开始有本科课程,2003年有研究方向。其他学校可能有老师能带研究生做科幻文学研究,但没有这个硕士方向。我开课主要是科幻文学理论研究、中西科幻比较研究,科幻名著选读。在西方,科幻文学早就已经纳入高校文学研究的领域。中国明年在重庆大学会有个学术会议,我们想组织科幻文学研究的学术群体,每年做个学术研讨会,这样慢慢就成领域了。
羊城晚报:您为科幻文学研究做了很多工作,是希望让大家正视科幻文学,不把它排斥在严肃文学外?
吴岩:我没那么大野心,我只是认为现在该分给它的这块还没分够。我不认为它将来能代替主流文学,这是胡说八道,但它自己应有的这块份额总要给它吧?现在就是大家对科幻文学还不够重视,作品也没有占到应占的份额。
羊城晚报:最近召开的科幻产业论坛,具体包含哪些内容?
吴岩:科幻产业大家观点不一样,我发言主要分了三块,一是主产业,就是文字和视觉媒体这块,包括图书、电影、游戏、主题公园等等。第二是作品构成的转化型产业,就是把这些故事、人物、形象转化到别的产业中去的收益。最后是开发型的产业,作家可以去做些咨询,开发创意设计、城市规划,包括产品设计,像高端科技的创新,有的公司会请刘慈欣、韩松他们这些作家去刺激刺激科技创新,都是很值得关注的产业发展方向。
羊城晚报:您认为中国科幻已经可以形成产业了吗?
吴岩:还差得远。目前在中国,它还只是一个概念。
为推广科幻小说加一把柴火
《收获》杂志编辑部主任叶开,在出版《对抗语文》一书后,仍然继续在语文教育这条“理想主义大道上一路狂奔”。从去年开始,他着手编写“一个人的教材”,试图将当代文学作品中的优秀部分选出来供孩子阅读。其中,他选入了几篇中国科幻小说,并费力做了7000字的《中国科幻小说简史》。最近,他又注册了微信公共账号“儿童阅读”,推荐与分享儿童阅读的中外优秀作品。其中,第一篇推荐的就是英国科幻小说大师亚当斯的作品。叶开说他本人就是个科幻迷,也希望为中国科幻文学做点事儿。
科幻小说很多预测都成为现实
羊城晚报:您注册的公共微信账号“儿童阅读”,第一篇文章推荐的是英国幽默科幻小说大师亚当斯的《宇宙尽头的餐馆》,为什么会选择科幻小说?为什么会选这一篇?
叶开:科幻小说本身是欧美一种非常流行的作品,有些作品写到了极高水平。亚当斯的幽默科幻小说属于软科幻,不受物理学定律等的约束,所以作家可以天马行空,充分发挥。这部小说非常精彩,想象力丰富,那些怪异、谐趣的细节和语言,读来令人捧腹。我觉得推荐给小读者和父母,他们更容易产生共鸣,更容易进入科幻小说的丰富世界。这部小说和此前一部《银河系搭车客指南》都值得推荐。亚当斯的这套小说也已经被改编成幽默有趣的电影。
羊城晚报:您认为阅读科幻文学作品对青少年儿童的益处有哪些?
叶开:科幻小说是跟现代科学的诞生密切相关的,其特点是跟现代科技思想、观念和进步紧密结合,如科幻小说大师亚瑟·C·克拉克的很多科幻小说所做的预测,后来都成为科技现实。
羊城晚报:您自己也是科幻迷,说说您是怎么喜欢上科幻文学的?
叶开:我一直喜欢科幻小说,前年看《星际漫步》时忽然想起来,我在初中时曾看过一本连环画,是《星际漫步》第一部的内容,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,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。中国科幻小说在“文革”刚刚结束时,曾在短短几年内达到了一个“黄金时期”,那时候很多著名作品,如郑文光的《飞向人马座》、童恩正的《珊瑚岛上的死光》等,都是我少年时期很喜欢的科幻作品。
中国科幻小说还有巨大上升空间
羊城晚报:您觉得如今中国的科幻文学整体水平如何?
叶开:现在的科幻小说被称为“新生代”时期,总体来说水平参差不齐,影响上远不能跟三十年前的“黄金时期”相比,但有人认为质量的提升很大。我个人觉得代表性作家中,能拿得出来走得出去的作品寥寥无几。我的阅读感受其实跟很多科幻迷一样,除了写《三体》的刘慈欣等少数几个人外,中国科幻小说整体上还有巨大的上升空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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